苏轼|嫁给苏轼,是种什么体验?

一、王弗
那一年,我十六,他十九 。
在学堂的朗朗书声中,我曾见过他妙年洁白的身形 。他,是我父亲的得意门生 。
而如今,我该唤他一声“郎君” 。
他喜欢在朝云初起时眺望天际,喜欢在昏昏灯烛中抚卷沉吟 。家中书房虽然窄小,我总赖在他旁边,光是看他时而摇头晃脑时而眉目耸动,就有无穷的趣味 。
有时他背书卡住了,我便轻轻提醒,倒惹得他大为惊诧 。他在书架前上蹿下跳,试图把我考住,终究未能得逞 。
从此,他看向我的眼神,似乎比从前,更多了几分光泽 。
人们都说,丈夫志四海,可我觉得,外面的世界,他并不适合 。
是的,他红了,有个叫欧阳修的先生说,要放他“出人头地” 。就连当朝皇帝,都把他和子由,当做宰相来培养 。
可是,他又哪里知道人性幽微,官场混沌呢 。
每次开门纳客,他总是满心欢喜,觉得又交到了一位知己 。可我躲在屏风后听到的,根本不是这样 。
我和他说:今天来了个“阿谀奉承怪”,你怎么说话他都顺着你,还来了个“称兄道弟怪”,一日千里地自来熟,两个人都不是你真正的朋友 。
起初他不以为然,他以为自己掏心掏肺,别人自然输肝剖胆 。但后来发生的事,让他不得不挠着头腆着脸,来向我认输 。
真是傻得可爱 。
书读多了的人,脑子里常惦记些有的没的 。一年冬天,大雪满山,四望皎然,庭院中有一小块地与众不同,不但不积雪,天晴后还微微隆起 。他大喜过望:“此地必是古人埋藏丹药处!”
我摁住了他手中的铁锹:“若是婆婆尚在,必不许你如此迷惑颠倒!”他便乖乖收手 。
人生到处知何似,应似飞鸿踏雪泥 。
泥上偶然留指爪,鸿飞那复计东西 。
(《和子由渑池怀旧》)
十一年时光,像受伤的飞鸿,缓慢,但终于飞远 。
二十七岁那年,我卧床不起 。他的双手在我的手上几乎攥出血来,却被病魔一指一指掰开 。
他把我葬在明月夜,短松冈,八步开外,就是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婆婆 。
逶迤的山岭间,挤满了他亲手种下的三万株松树 。
我是喜欢松树,但三万株,未免太多 。

可惜这一次,我无力劝阻 。
二、王闰之
他曾是我的堂姐夫 。
我从没想过有一天,他会称我为“妻子” 。
堂姐留下一个儿子,我又为他生了两个 。在所有人眼里,我不如堂姐蕙心纨质,一生最大的成就,或许便是让这个家更有家的感觉,家的温度吧 。
在少女时代的绮丽幻梦中,他曾是最为闪光的存在 。他的清词丽句,他的趣闻轶事,甚至他那些深奥的家国天下,都被我抓着闺蜜聊到她想逃 。
有句话说得好,千万不要嫁给自己的偶像 。更何况,我赶上的,是他一生中最为动荡的岁月 。
京城里搞变法,闹哄哄,似乎他不怎样赞同 。吃饭带娃时,他也曾向我抱怨过的,可我又哪里搞得懂?
他便把那些牢骚,都写到了诗文里 。而这,几乎要了他的命 。
最早在杭州,就有个叫沈括的家伙(都说他写过一本十分厉害的书叫什么《梦溪笔谈》),来和他谈诗论文 。谈完带走一册新诗,称要好好拜读 。
一转头,这本新诗集,做了详细的笺注,被当成诽谤朝廷、攻击新法的罪证,呈送至神宗皇帝御前 。
那一回,他涉险过关了 。但地狱之门,已悄然开启 。
在湖州的山光水色中还没坐热屁股,他便被抓到了京城的大牢里,因为同样的指控 。
众目睽睽之下,顷刻之间,捉一太守,如驱犬鸡 。而他居然回过头来嬉皮笑脸:“走啦走啦,这种时候,你就不能写首诗,送送我?”
后来我才知道,他的轻松是装出来的 。若不是吏卒看守严紧,他已在扬子江边投水自尽了 。
梦绕云山,魂飞汤火,御史台大狱暗无天日,他熬满了一百三十天 。而我,带着全家二十几口人,远涉江湖,灰头土脸,去投奔子由 。
半路上,大批官兵围住我们小小的船,凶神恶煞,翻箱倒柜 。我不禁悲从中来:“好好的过日子,非要写诗!我这是受的什么罪呀!”
一气之下,他残留的诗文手稿被我付之一炬 。那天夜里,我仿佛看见他沉默着来到我梦中,龇牙咧嘴,一脸肉痛 。
囹圄深深,霜气袭人,诟辱通宵,“咬”文“嚼”字 。所幸,硕大的漩涡虽不怜悯蝼蚁,岸上总还是有几人伸出希望的枯枝 。
他在狱中,不止一次想要自我了断,甚至写了两首绝命诗,但终于大难不死,远谪蛮荒,一家人重又在黄州团聚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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